42.真心

  温成国必须要回来。
  她的父亲,是肯定要回家的。
  所以再等等吧,总是来得及的,只要温成国平安回来,只要,他没事,或许一切都是会有转圜余地。
  最近南宜那边指派调查的人手,反应有温成国的线索,谢行瑜看出她的不安,早已赶去部署情况,只等再次露面。
  思绪盘根错节,桩桩件件压得人喘不过气,好在之前便向学校递了辞呈。
  这是温嘉宁深思熟虑过的决定,她的身体情况和情绪状态,都完全不适合继续任教,大批量的吃药遏制让其反应迟钝和过度紧绷。
  每天晚上她都必须吃超过疗程的药,翻来覆去才能赶在天明才勉强合一两个小时眼皮。
  还能撑多久,连自己都不确定。
  去找到温成国,找到父亲,这已经成了唯一的执念,她在这漫漫长夜中踽踽独行太久太久,久到开始幻想。
  若是和他相见,能认出自己吗?
  肯定会认出来的吧,可现在的她简直糟糕透了,他看到之后会心疼难受吧,家中老母去世,连女儿也成了个浑浑噩噩的病秧子。
  还有多少时间,不,等不起了。
  她要直接去瞧瞧,要亲眼看到才做数,那些苦苦煎熬的日子,都会过去的,都会过去的…
  “滴滴——”
  …
  “滴滴!”
  尖锐的鸣笛声强制性让眼睛恢复清明,随着车窗摇下,里头人眉眼带笑看了看她:“温小姐,这是,下班了?”
  是季延。
  他今天看起来应该是休息,身上没有着制服时的疏离气息,黑色高领温暖舒适,配合着硬挺英朗的外形,有股柔软的亲和力。
  “是,好巧,季警…季先生。”稍稍调整下表情,她脸上也挂上丝笑。
  氛围尴尬,真是相当局促的对话。
  这,应该才算他们单独见的第三面,警察局,相亲局,和现在。
  “送你一程?”
  这话是个疑问句,分寸把控很好,用在目前他们的关系上来说,算是有点试探意味,但却不会让人不适。
  这里是小路,平时基本很少车辆通行,奥迪不疾不徐调着速度与她走路齐平。
  温嘉宁摇摇头:“不太远,我走路就好。”
  明白他的好心,但对她可能不太受用,天天呆在憋闷的教室里,她也就每天上下班的时候,能稍微呼吸呼吸新鲜空气。
  这算是委婉拒绝了,季延点头表示理解。
  可并没有着急离开,而是自顾自接上之前的话头。
  “也没很巧,是帮我妈买牛肉酱,她提了几次,邹和平牛肉酱,对了,记得上次吃饭你也跟我说过一嘴。”
  这就是明晃晃的带点亲密感的私事了,不过对于他说的这个,温嘉宁确实有这个印象。
  邹和平牛肉酱,顾名思义,是一个叫邹和平的人做的牛肉酱,东西真材实料,味道独特,就是这老板脾气不是一般的暴躁。
  她侧目瞥见放在副驾驶上摆放规整的木盒,不禁会心一笑:“没被他骂吧?”
  邹和平年轻时原本是个木工,嘴臭,总要刺别人几句,但手艺不错,做出的板凳竹筐什么的,耐用又结实,渐渐,这些个小东西越来越少人买,为维持生计,不得已便换了个活计。
  卖了段时间后,来买的人络绎不绝,不得已都只能搞上限购,一人两瓶。
  结果还是忙的脚不沾地,连道路都被挤瘫痪了,最后只能规定每周六售卖,若是遇到不讲理或者他心情不佳,老板就会直接发火。
  因为,做牛肉酱,挡着他回家后做木工活的时间了。
  没错,这小老头没别的爱好,平生就喜欢做木工,后头没那么忙后,更是直接把包装都改成了木盒,空闲就蹲在自家门口啃哧啃哧雕。
  “我去的早,倒是没有。”看温嘉宁并没有反感 ,他语气都轻快了些:“你们,应该是亲戚吧?”
  她闻言愣了下,果然不愧是警察。
  已经达到冒犯边缘,温嘉宁心中亮起红灯,他合时宜接上话,又让那点异样减消:“我说的话,有些太大男子主义,请你别太介意。”
  嗯?明显疑虑。
  温嘉宁松懈的眉差点再次皱紧,没太听懂他的意思,待稍微捋顺才了然。
  哦,还是那次过年的饭局。
  这是那次对自己不妥行为道歉,毕竟一番不像是表露心意,倒像是强制胁迫的下战书行为,放下他们的年纪,实在有些幼稚。
  不过能够理解,从表现和其他方面综合,估计季延平时接触异性也少的可怜。
  没必要对着个直肠子搞些弯弯绕绕。
  所以她倒是没太大感觉,对事敏锐,说话直接了当,四两拨千斤就把事情感知了个七七八八,只能说明他的确能力出众。
  而这,是工作习惯,又怎么可能轻易更改。
  只想着当时是觉着要过这么久时间,便无事把这当笑话讲给对方听的,这样的小事,只是没想到没想他记得这么清楚。
  对此她并不打算深聊,好在他也只是顺嘴一提,于是略微点了点头:“没事。”
  “不怕你笑话,扪心自问,我不算非常差的类型吧,被这样轻易拒绝,连朋友做起的机会都没给,心里,总有些不甘…”
  话里还是带上丝自嘲,温嘉宁猜的确实不假,季延的确没经验。
  那场相亲结束后,周围人都在问他的进展,万年老铁树想开花,工作狂有了想成家的念头,谁听了后不啧啧称奇。
  可怎么就一直没有下文呢?
  究竟是因为季延太没情商被嫌弃,还是季延身体有隐疾不能人道?
  这些连带的蝴蝶效应,温嘉宁一无所知。
  “抱歉,我…季警…季先生,你是个好人,真的只是温个人的原因,和你没有任何关系。”
  都说到这份上,她不是傻子。
  能看出季延对她可能还有那么些意思,也不是自恋,主要成年人,也就那么点事。
  惊讶,似乎…也在情理之中。
  一个人抛却自己的闲暇时间,去跟陌生人聊些风牛马不相关的事。
  要么图钱,要么就是图点…
  虚无缥缈的东西。
  比方说,感情。
  特别是季延的职业特殊,平时能有的自由支配时间更是被压缩,费劲心思和自己搭上话题,对他而言,花费精力还肯定不止一点点。
  “本来在你提出拒绝后,就应该识时务退出,可我还想向你提出追求,不是希望,现在接受,也没有想要强迫你对待我。”
  “我没想让你为难,虽然可能对你已经带来影响,但我是真的对你有好感,仅仅只是希望可以给我一个机会。”
  “能够更加了解你的机会。”
  他这话说的很真挚,意识之间温嘉宁竟然没想到说什么话拒绝,只能定定在原地沉默。
  虚情假意,虚与委蛇,这些都好应对。
  能糊弄过去的便糊弄过去,能闭口不谈的便闭口不谈。
  偏偏旁人将心挖出来给看的时候,最无从招架,唯独这种情况,和眼泪一样,是会让她人手忙脚乱的东西。
  处理好相安无事,处理不好便是欠下一份难还的情。
  冬季天光消灭的快,聊天拖长脚程,路灯已经泛光行动,表达的内容在情理之中能找到答案,让她惊讶的点是没想到他居然还在坚持。
  用的方式还这么的…婉转?
  倒是和外表直线条的硬朗分明,有极大的反差感,嗯……实在是细腻过了头。
  “季先生,非常感谢你的抬爱,但我…近期确实没有想要发展一段新关系的打算,原因的话,您或许也清楚,还是放不下我父亲。”
  说到这,温嘉宁明显停顿了下。
  一抹苦涩味化开在泛白的嘴角,让纤瘦的身体显得更加脆弱不堪。
  “他,是我最重要的亲人。下落不明多年,好不容易最近才终于有线索,在这件事结束之前,我,没有办法想其他任何事,所以…”
  “抱歉。”
  能表达的意思全表达到顶了,但这话不是作假。
  无法解决的课题总是会反复折磨,直到终于直面解决,更何况里头包含着至亲至爱的生命,她不能,也没有办法,去放下那些曾经。
  “我快到家了,谢谢你送我回来,路上注意安全,抱歉。”
  季延停在了原地,没有再继续追上,原本想好的措辞如今哽咽在喉,车窗也没有关起,源源不断的冷空气将人刮的清醒不少。
  很平静,看着那道米白色的身影步子略显仓促的往前,他最终还是长叹出一场白雾。
  只是因为父亲,所以拒绝吗…
  “啪嗒”
  短促的响声后,火焰照亮男人的脸庞,明明灭灭的红光跃动在指尖,肺里被猛烈灌入大量危害身体的气体。
  他笑出了声,喃喃自道:“温嘉宁……”
  记忆里突然冒上某段,少年被牢牢护在身后的样子,那警惕的眼神,跟狼崽子似的。
  或许,不止父亲。
  还有点,不算麻烦的小麻烦,需要处理好才行……
  远光灯亮起,奥迪徐徐驶离。
  “你的意思是说,你被你拒绝过的相亲对象再次表白了?”林悦心和温嘉宁半瘫在沙发上,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。
  临近过年,她最近刚从国外飞回来。
  时差还没倒过来,孩子父母都没去见,就跑她家里来了,此刻正整个人睡眼惺忪,耳朵听她说话,手上依旧不停往嘴里塞薯片。
  “差不多吧。”
  “那你家谢行瑜怎么办?”林悦心挑了挑眉,觉得颇有意思的问她:“虽然我吧,确实跟他不对付,但你要真给他找个姐夫的话…”
  想到那个场景,她噗呲一下笑出了声:“他不得直接找个楼跳了,哈哈哈哈哈哈…”
  “我跟他不…”
  辩驳的话卡住,一时之间温嘉宁也不知说什么话好。
  说只是姐弟,说她和他不是那种关系?
  林悦心心下了然,恢复几分神情,难得正色:“宁宁,这话是趁着谢行瑜不在我才会对你说的。”
  “如果你没有打算要和他在一起,趁早跟他说清楚,断干净。”
  这不争气的家伙,她心里犯无名火。
  “他早就长大了,根本不是需要你保护的小孩了,而且他的家庭太过复杂,普通人但凡沾染上后想抽身离开,不死也要脱层皮。”
  “从小我都觉得你心思通透看的明白,别长大后反而开始犯糊涂。”
  “我知道,你看家人看的重,可你弟弟,谢行瑜,也不是个省油的灯,现在你一味放纵他的行为,只会害他也害你自己…”
  看着滔滔不绝的人,她没舍得打断,只默默听着,直到林悦心说累停下。
  “那,你刚开始为什么不反对?”
  林悦心明显一噎,随后更义正言辞:“我那不是以为你们两情相悦,而且我没有说吗,明明也有反对好吧。”
  她想了想,好像确实有表达过。
  “总之,你想跟谁在一起我都会支持你,就算真有什么事,我都给你兜底,什么谢氏集团太子爷,给我姐们玩玩怎么了!”
  是俏皮话,温嘉宁却感受到藏在里头的关心。
  在其他话语都没法表达自己情绪的时候,往往涌上的只有这一个词。
  “谢谢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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